敲打键盘的声音逐渐落幕,尽管仍有稀稀拉拉的几小片办公桌有亮光。
但伏案构思计划书的五六个人也未能呆多久,万润集团原则上是鼓励年轻的血液进入。
他们在芸芸社畜中搏一个成为牧羊犬的机会,手里的计划书能够受到决策层的青睐。那么,他们便能够飞上枝头变凤凰,享受股份分成谋得权柄。
徐福——万润集团三把手,看着年轻人朝气蓬勃的样子倍加欣慰,拍了拍其中一个头将塞进电脑屏幕的年轻人。
双颊消瘦,胡茬发乌,衬衫也皱得可怕,像是一块随手抛弃的抹布。
眼底的青紫衬得他眼袋肿得像个小月牙。
他忙于构思想计划书,绞尽脑汁,有五天没回过家。每天下班时,他就在公司自主加班,将希望寄托于这薄薄十几页A4纸的文件。
饿了点外卖,渴了、困了靠茶水间的纯净水和茶叶、咖啡续命。
他跟同事打过招呼,两张拼接起来的办公椅——一个半躺、一个放脚,就是他休息的“小床”。
舒适度不值得期待,比旧时板时还硬,睡醒脖子僵硬得要几分钟才能缓过来。
徐福语重心长地说:“身体是革命的本钱,回去睡一觉吧,倒下了就什么都没了。”
他好几次看到过这个男青年,也看着他难受得揉揉脖子便继续工作。
“徐老!”
年轻人有些激动,扶了扶镜框,双手离开键盘,不知所措地纠结在了一块儿。
年轻人叫莫三问,大学应届毕业生,农村出身。目前租住在三百一个月铁皮房——除了便宜一无是处,晴天漏风,雨天滴水,夏天是个烤炉,冬天则成冰库。
最关键的是,那个蓝顶小破房,没有电也没有网,他也没钱配笔记本电脑。
他也回去美美地睡上一觉,可惜他什么都没有,比上不足,比下也不余,电脑操作也是进公司才学的,每个月还有贷款得还。
年轻就是本钱,他唯有用身体,换得一线上游的生机。
徐福在钱包里数了三百块钱,静静地放在桌子上。
“这……”
徐福再次拍拍青年人的肩膀,以两人才能听见的音量说道:“去吃顿好的,然后再好好睡一觉,万润的未来还得靠你们。”
说完他提高了音量,拍拍手喊道:“都停下来吧,明天就国庆了,去外面走走,天天呆公司,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压榨你们呢。”
老者温和的声音准确无误地传到了每个人心中,他们看了眼桌面钟表的时间,才发觉时针指向了“8”这个阿拉伯数字。
有的人伸了下懒腰,有的人将手边的饮料灌了一口,打着哈欠保存完文件就起身收好了椅子,桌面上的零碎纸屑之类的杂物,他们亦细细扫了遍,扔到了纸篓。
刘海遮住了面部轮廓的女人,踟蹰几分还是走到了莫三问旁边,道:“现在这个字没有公交车了,我们拼个车吧?”
莫三问揉了揉自己的头发,笑道:“好。”
平时遇到假期,他宁可走路回去也要省坐公交的两块钱,从没试过“打的”这奢侈的事。
像是福至心灵,他答应了谈不上熟悉的同事的邀请。
徐福在所有人走后,环顾熟悉的一排排整齐的办公桌,一部部打印机、碎纸机……
他一点点看着万润走到今日,在里面投注的心血不比自己的孩子少。
着重检查了存放重要文件的一间档案室,可谓是万润集团的核心机密所在。
一个个优秀的计划书与集团的投资、财务账表等等都躺在这幽深之中。重中之重是一个保险柜,三厘米厚的特种钢材,炸药也难也炸开,地震也能够幸存下来。
保险柜约有半人高,与墙壁用混凝土嵌着,保险柜的密码仅有少数人知道,万润近期的一些重要决策都存在之中。
拉了总电阐,整栋楼就变得昏暗,幽静而清冷。
站在公司大门前,一辆白色别克打着远灯呼啸而过,恍然间大楼的某个楼层闪烁着亮光。
徐福揉了揉眼睛,重又看了一遍,但那光亮又不见了。
老喽,年纪大了。
他不禁感慨自己老眼昏花,又依着万海吩咐拨了个号码。
“喂,大少爷。”
旷野四寂,一道银龙,疾驰若电,划破这黑暗帷幕。
代表人类陆地行驶速度当前极限的高速列车,搅动了静止的景物。树、草、远山等等从一幅幅静物画,拼接紧凑像是一出沉默的舞台剧。
车厢内岿然不动,万海跟韩甜甜的座位连在一块,他坐在靠走道的那一边。
对乘务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,他在货架上拿了包纸巾跟两瓶矿泉水,扫码付了钱。
窗外的景物连成一线,幻化成了黑色与霓虹流光,像静静流淌着的摇篮曲音符。
韩甜甜就似小和尚敲钟,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头。
万涛先是拆开纸巾,拿出一张纸,擦了韩甜矩嘴角的晶莹,才半站起来调节韩甜甜的座位高度,使她可以稍稍睡得安稳些。
同时,他脱了自己身上的外套,掩在韩甜甜身上。
乘务将这一幕看在眼里,心里发笑,预备将这作为谈资,与同事分享,使这漫长的列车旅途增添一番趣味。
韩甜甜的小圆脸安然地侧对着她,皱着的小眉毛在座椅调好时,就已经舒展开来。
屏住呼吸侧耳倾听,似乎还能听着轻轻的呼气声。
睡着的韩甜甜脸庞更加柔和,活像一只人畜无害的肉包子,万涛恍惚意识到自己盯着韩甜甜的睡颜不止五分钟。
人人挨着的地方,她都能睡着吗?
万涛有些羡慕,他闭上眼睛,都能想象出一个个像多米诺骨牌垒好的人群。
国庆放假当晚的高铁票不好买,韩甜甜盯着网上售票也只是抢到夜间的两张连号票。
想也不用想,他们到达C市时间是凌晨。
万涛双环抱着胸口,合上了双眼,他感到些许困意,但不习惯众多的气息混杂一处。但他得扮演好男朋友一角,这是双方约定过的事情。
是以他睡不着也强迫着自己闭目养神,韩甜甜帮他应付了家里的催婚,同理,他得蓄足精神,不能把戏给演砸了。
列车行驶极快,两个小时左右便到了C市,正是夜深人静之时,连犬吠声也无影无踪。
C市不若H市繁荣,主打的是旅游业,所以夜生活是不多的,许多人年老后特意到C市定居。
这座城市的步调是慢悠悠且不仅不慢的,就若迟暮的老年人。偶尔迎来旅游旺季,它才是返老还童,人山人海热闹非凡。
但对本地居民来说,这是可有可无的,他们更加享受八点起床活动身体,从早晨九点吃早餐到十一点的惬意生活。
十一点稍过,人们就陆续从各个食肆,踱步出来拎着竹篮子,去菜场跟摊主讨价还价,不为几个钱就为那种平淡至真的烟火味。
然而凌晨一二点的夜幕还是可怖的,人类伏行于未知的汪洋,生来就对未知而敬畏。
黑暗与寂静,总是恐怖片的基调。
行走在马路上,能听见走动的沙沙声,空旷而宽敞的沿街小巷,高大的路灯撒着冷冷的余辉。
旅游的人暂时没那么快到来,至少得到明天才有大批人入驻。
几张海报传单,风卷走又吹落,静得闯入了异度空间。
韩甜甜瞌睡的迷糊劲,遭这冷风一激,脑子清醒不少,此前她像个大小孩朦胧眼眼眸,下意识地觅着家的痕迹。
“这是C市?”
她后知后觉地发问,接着她的手心触到了微凉。
竟是拖着万涛的手,走了不知多久,她辨着路边的标志物,看到了小时常去的一家文具屋。
无意识中她握着这个死冰块的手,走了半程的路。
万涛发觉韩甜甜眸光清亮,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,眼眸沉静如海,大海捞针都是徒劳。
十字路口的红绿灯还在运转,韩甜甜想像小时候那样,趁无车辆经过时,飞奔着冲过马路。
万涛却抓住了她的胳膊,定定地立在原处,韩甜甜那点小孩心性也冷却了下来。
与此同时,她有些脸发烫。
差点就跟小屁孩一样闯红灯了!
她才意识到自己不复从前,是个二十六往三十大关奔去的老女人。
我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个称心如意的男人?
夜风兴许勾动了韩甜甜的愁思,她望了眼旁边的万涛。
几乎是完美男人的集合体,高大、帅气、家境殷实,可惜……是个打女人的暴力冰山男。
想到以后变成了没人要的老姑婆,韩甜甜就有点小忧伤。
“饿了?”
“什么?”
韩甜甜下意识问道。
万涛在口袋里拿出一枚带小尾巴的巧克力,韩甜甜摊开掌心巧克力就落在了她手上。
印着一连串的英文,韩甜甜向来对英语脑大,反正是她没见过的品牌。
剥开糖纸,韩甜甜将不大的巧克力,放进嘴里。没有第一时间咬破,在口腔热力下,它融化了裹着的流质巧克力酱,刺激着她的味蕾。
甜味刺激多多巴胺分泌,愉悦开心的感觉沁人心扉。
万涛先韩甜甜半步走着,两人的距离始终保持着这半步。